李振峰：春行柳林

柳林概貌

城固县柳林镇地处汉中盆地中心，南临汉江，东依文川河，土地肥沃，水量丰沛，39平方千米聚居近6万人口，不光人烟辐辏，古来就是人才辈出。清明谷雨之间，恰是春和景明，我和友人两次到柳林，拜祭了本家先贤李固，顺便也实地采风。虽行程匆匆，心中却生发波澜。

王勃赋诗传千古

“晨征犯烟磴，夕憩在云关。晚风清近壑，新月照澄湾，郊童樵唱返，津叟钓歌还。客行无与晤，赖此释愁颜。”这首诗名为《长柳》，作者是“初唐四杰”的青年才俊王勃。汉中知名学者李青石先生新著《诗说汉中》一书载，669年5月，仕途失意的19岁王勃入蜀途经汉中，曾短暂停留，期间拜谒李固墓路过柳林触景生情即作此诗。

城固县柳林镇小营村

真是世事难料。前一年，意气风发的王勃为入川为官的朋友写诗《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传为千古名句。谁知命运弄人，在沛王府任修撰的王勃为沛王李贤写了题为《檄英王鸡》，唐高宗李治看到后龙颜大怒，怒斥“轻薄为文”，将王勃逐出了王府。后来，心情郁闷的王勃也走上崎岖险绝的蜀道到四川去游历散心。风餐露宿艰难跋涉翻越了“天下大阻”秦岭之后，精神低迷、身心困乏的他在汉中休整。王勃专门去凭吊了仰慕已久的李固墓，他看到了汉中盆地春意盎然、青树红花的美景，傍晚返途（也可能住在柳林）又见一弯新月升起在晴朗的天空，宜人的晚风吹拂着田野沟壑，牧童赶着牛羊返回村镇，唱着山歌的樵夫肩挑柴禾陆续回村，渔翁钓叟哼着小调满载而归，一派安居乐业、村民欢畅的太平景象。诗人心旷神怡，精神舒畅，深感“赖此释愁颜”。王勃诗说的长柳，就是今天的城固柳林。《水经注·沔水》记载：“汉水又东，得长柳渡。长柳，村名也。汉太尉李固墓，碑铭尚存，文字剥落，不可复识。”晚清学者蒋清翊（研究王勃的专家）在《长柳》诗的题解中说：“长柳，村名也。汉太尉李固墓碑铭尚存。”史籍所载“长柳”就是今柳林镇的古城村，应是真实可信的。自古以来，柳林镇即为交通枢纽、古道要津，千多年间曾分别为城固县、南郑县所辖。几年前，我专到原公镇拜访城固著名文史专家唐楷鉴先生，他和其他一些学者均认为，李固的故乡和归葬，都是在柳林小营村当属无疑。当年19岁的王勃到此距今1300多年了。王勃27岁英年早逝，以《滕王阁序》名世的他存世诗文只有80多篇，“长柳”诗从网上和王勃诗文集《王子安集》均可查到，王勃为柳林镇作诗并留存青史堪称幸事。

尊贤崇义好民风

李固墓在镇政府东北方约两公里的小营村，墓址在村东南方的一处荒岗上，古树森森，杂草丛丛，土墓高不足3米呈汉代覆斗状，我用步量，南北长35步，南北宽26步，墓的北边立有3通碑，东侧碑是城固县人民政府1986年11月所立“汉太尉李公固墓”，中间碑是清乾隆年间陕西巡抚毕沅书、城固知县朱修承立，西侧碑是南宋乾道六年（1170）城固县令阎苍舒所立，宋、清两通石碑脱落斑驳，沧桑深重字迹难辨。李公墓和我老家的范仲淹墓、白居易墓、程颢和程颐的墓、姚崇墓等相比较，真是十分简陋。四十年中，我曾数次前来祭奠，也和小营村主任张强明等聊过，他们说李固老家就是柳林镇小营村。公元147年李固被害前留下遗嘱，说死后不入祖坟，在老家找一贫脊之处安葬即可。我看过《后汉书》和《资治通鉴》，也是这样记载的。

柳林镇小营村李固墓

我和文友谭景文在李固墓前肃立良久，想起《后汉书·李固传》所载：“李固（94—147）字子坚，汉中南郑人，司徒郃之子也。……固貌状有奇表，鼎角若犀，足履龟文。少好学，常步行寻师，不远千里。遂究览坟籍，结交英豪。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风而来学。”《后汉书》《资治通鉴》等权威典籍对李固事迹记载甚详，评价也是最高。《后汉书》载：“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之有北斗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1900年前，李固离开柳林老家走上仕途，先后在多个岗位任职，处处得到人们的赞誉。他在湖北荆州、山东泰山先后任过主官，妥善处理了许多复杂的大事，为百姓办了许多的好事，良好的口碑流传至今。李固先后陪伴了八位皇帝，最高职务为太尉，位列三公。他为国忘身、两袖清风、刚正不阿，被权臣梁冀杀害。他的两个儿子也同时被害，小儿李燮被其姐李文姬安排委托王成（李固的学生）照顾，隐姓埋名外出躲藏多年得以保命。公元159年，汉恒帝清除梁冀，为李固平反。李燮公开身份并担任官职，后任河南尹政绩显著深受百姓爱戴。

李固是汉中数千年来从政人士中官职最高者，“北斗”“喉舌”是封建社会对官员最高的评价，李固和另一城固人张骞永远是汉中人民的榜样和骄傲。

作者用“城固特曲”酒祭奠李固

我们用“城固特曲”酒祭奠了李固，然后又到了墓对面的李固庙。小营村村史馆的文字说明和值班的村调解主任徐怀润（63岁）介绍，李固被朝廷平反的当年（159），当地百姓就建起了李固庙，从此一直受到老百姓的香火祭祀。李固庙是个两进土墙平房四合院，前些年曾经做过敬老院，平房中有李固塑像，供案上烧着的香烛烟火袅袅，看来是长年享受香火供奉的。李固庙的条件是简陋的，但院内的许多功德碑上那些数不清的农耕为生的人名，完全可以看出源远而又广泛的世道人心。

作者和村民交流

我还慕名专门去凭吊了纪信墓祠。纪信是2200多年前刘邦手下的一员将军，是哪里人没有定论，前206年是否随刘邦到汉中《史记》也没有记载，但所有的史籍对纪信的两次救主事迹记载都很清楚。一次是公元前206年鸿门宴，纪信和樊哙、夏侯婴、靳疆手持剑盾步走护卫刘邦脱险（《史记·项羽本纪》），由此看极有可能纪信是随刘邦到了汉中的；一次是公元前204年，项羽将刘邦围困在河南荥阳，即将要全军覆灭，情势十分危害，纪信挺身而出冒充刘邦，率两千妇孺装扮的军士出城投降，刘邦带数十骑乘乱逃遁（《史记·高祖本纪》），项羽发现后当即把纪信烧死。这两件事都是涉及中国历史可能改写的重大事件，《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等事迹凿凿。汉朝建立后曾大行封赏，连陈胜、信陵君等都有追封，但没有看到对纪信的封赏，个中原因不得而知。纪信之壮举感天动地，汉初封赏未见其名实属不该。两千年来为其打抱不平者不计其数，北宋王禹偁路过荥阳愤然写诗：“纪信生降为沛公，草荒孤垒想英风。汉家青史缘何事，却道萧何第一功。”我面对荒草萋萋、古柏孤立的纪念坟墓，当然心中也有不平，但更为感触的是看到了柳林百姓的淳朴民风。汉以后各朝代多次给纪信封以极高的荣誉称号，很多地方的城隍老爷都是纪信。明朝时朝廷规定，城隍庙分四级，即京都、府、州、县，由官府决定谁是城隍老爷。两千年来，各地供城隍爷为纪信或其他名人，如萧何、灌婴、霍光、海瑞、文天祥等也当过城隍老爷，其中多数地方的城隍老爷还是纪信。

柳林村的纪信墓

作者用“城固特曲”酒祭奠纪信

柳林村的纪信墓位于镇政府北边不到百米，座北向南的土墓约20平方米，始于何时已不可考。墓前石碑为1995年12月柳林镇人民政府所立，碑上刻联：捐躯荥阳，万丈烈火冲霄汉；遗蜕柳林，一抔净土藏忠魂。我在网上查寻，纪信墓在全国很少，柳林此墓实属难得。墓前有新旧两祠，西侧一排房为厨房和杂物间，正南有一戏台，看得出墓祠香火旺盛，时有民众活动。祠东侧十米远一农户姓陈，户主陈明记（男，76岁）告诉我，纪信墓祠古就有之，现在的镇政府旧时为城隍庙。我与老陈说话之间，恰逢过路一人叫邓学福（男，72岁），是前些年群众自发选出的柳林城隍会会长，老邓健谈，他说自古就有墓祠，由于纪信忠义、舍身救主，老百姓都很崇拜敬服，每逢四时八节百姓都自发祭奠。新祠建于1988年，尤其正月十八是纪信生日，这天的庙会格外热闹。祠前院内有多块功德碑，捐款襄助者刻名清晰但数不过来。

纪信祠及祠中的旧残墓碑

纪信墓庙老照片

老百姓为纪信建纪念墓祠是可以理解的，但柳林镇原有城隍庙很使我意外，这在全国也是少见，是否水陆要冲的柳林在漫长的封建社会曾经人口众多或曾有县级行政建制，抑或因为当地有纪信的纪念墓，这就没有人知道了。城隍庙毕竟不是土地庙，百姓热情再高不符合朝廷规制要求恐怕也是不能建的。

红色印记耀青史

在邓学福老人的引导下，我们从镇街向南约两公里到了汉江边上旧时的陈家坝渡口。

我站在杂草丛生、沙石遍布的河滩上，望着无声东流的江水，努力想象出当年渡口的繁忙和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

时光如风，岁月不居，感谢文字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历史场景。我保存有一本1987年中共汉中地委党史办编印的《陕南苏区的怀念》，在这本革命历史文集中，徐向前元帅和许世友、罗应怀、陈明义、余洪远将军等都在文章中回忆了当年在柳林镇南渡汉江的情况。1932年春天，鄂豫皖红军（即红四方面军）被迫战略转移，同年12月9日，红军历经数月艰难跋涉和浴血奋战，从周至翻越秦岭到达城固县小河口镇，次日召开了“小河口会议”。12月11日夜晚，部队陆续到达柳林镇陈家坝渡口，虽然城固地下党及时与红军接头并引路服务等，但江水宽阔无桥无船，国民党军队随时有可能追击至此，情势非常危急。徐元帅文中写：“我们决定南渡汉水，去西乡、镇巴一带立脚。……渡汉水，要抢时间，选在当夜……回来说：水太深，过不去，我和陈昌浩带侦察人员又进行勘察。”许世友上将写：“向前同志亲自沿江选定了地点，带头破冰下水，率领全军涉江。”余洪远（西乡人，开国少将）写：“正值‘三九’寒冬，城固桃花店党支部组织党员与群众数百人，冒着严寒和危险，给红军当向导，带领和护送红军渡汉江。”解放后任18军参谋长负责修筑川藏公路的陈明义将军写：“从徐向前等总部首长到战士，无论男女都是徒步。当时我的个子还低，水齐胸部，一手把脱掉的裤子顶在头上，一手卷起衣服，非常艰难地走了过去。”徐元帅文中写“渡过汉江直至上元观地区。在那里我清点了人数，全军共一万四千四百人。部队南渡汉水，向镇巴、西乡转移，是极为重要的一关。从此，摆脱了遭敌追堵的被动局面，取得了主动权。”过了几天，红军在西乡钟家沟开会决定，改变原想在西乡镇巴建根据地的意见，顶风冒雪南下翻越巴山到达川北，建立了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的川陕革命根据地。

柳林南边汉江当年红军渡口

毗邻汉台区（1949年以前的南郑县）铺镇的柳林镇桃花店村，处于汉中通往城固、洋县、佛坪、西乡、镇巴等地的水陆要冲，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就有共产党地下活动，建有中共汉中工委地下交通站。1932年成立桃花店党支部，直至1941年持续开展革命活动，为组织收集传递情报、护送领导同志过路、发动群众积极抗战、惩治叛徒等，支部书记胡凤仪、陈利民等先烈英勇牺牲。90年前，桃花店村那些朴实淳厚的庄稼人，以极大的热情参加了观沟农民协会、景家山农民协会、魏家沟农民夜校、胡家冲农民夜校、朝天观变工队、桃花店姊妹会、桃花店护青会等群众组织，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共产党领导下的各项革命活动。余洪远（1907—1991），西乡县高川人，1932年入党的开国少将（任过成都军区副政委等职），抗战之初从延安返回汉中任特委书记。1938年8月，余洪远书记从洋县要返回汉中，铺镇出了一个叛徒向国民党告密，当局即在各个交通要道安排军警和便衣特务布网抓捕，得到情报的桃花店党支部迅速安排，把返回的余书记隐藏起来。在过后的十来天中，白天让余在汉江南岸和农户一起挖花生等干农活，晚上党支部成员划船过江给余书记汇报情况分析形势。待敌人的搜捕行动有所松懈后，他们把余书记化妆成商人，乘坐轿子返回了汉中。

喜看古镇换新颜

处在汉中市区和城固县城之间（各距十余公里）的柳林镇，从李固被害归葬故里至今1900多年，从李固事迹载入《后汉书》至今1500多年，从载入《水经注》至今1400多年，从王勃作诗至今1300多年，尽管柳林历史上曾时属南郑时属城固，我看称为千年古镇应属不虚。

柳林镇地理位置十分独特，水陆码头，古为驿站，亦名叫柳林铺，镇以铺名。1972年阳安铁路通车之后，陆续又有高速公路、飞机场建成。如今，镇境内公路纵横、铁路设站且分设支线，还有国内有名的柳林飞机场。镇域39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近六万，是汉中市人口密度较高的农村大镇。我从汉中市区乘汽车去柳林，用时20分钟，途中道路宽阔，楼房林立，树花盛茂，小麦油菜交织，植被五彩似锦。镇街汽车川流，镇外高速公路车行成串，铁路上火车奔驰，天空时有飞机起落翱翔……走出镇街来到村落，只见有的统一规划，农户整齐，前房后院，树花排列；有的各自成院，大树绿荫，鲜花夺目。无论哪种形式，都是新墙彩顶，面貌一新，大多为小楼雅院，破旧土房已经很难见到了。我分别询问了七、八户人家，他们都说现在政府关心群众、政策越来越好，水稻亩产都在千斤以上、吃饭穿衣不成问题等，都由衷地拥护国家政策、对社会不断进步发展充满信心。

汉中机场

该镇的各项工作开展扎实有效。近些年该镇以经济发展为中心，坚持“三业并重”强基础，即产业发展、务工就业、新型业态，抓住31个产业项目把近万名群众固定在家门口稳定的产业链上，保障了具体的富民增收。他们从柳林实际出发，坚持实施“五千工程”，即千亩富硒水稻、千亩特色药材、千亩优质杂果、千亩稻鱼共养、千亩设施蔬菜，积极打造绿色农产品共用品牌，促进农文旅融洽、产和销贯通，增强农产品市场竞争力和产品附加值，多元化多渠道增加农民收入。

柳林镇把全面提升镇区综合承载力、全面提升园区发展带动力、全面提升农村人居环境、全面提升农村治理水平的具体任务分解细化，排出时间表、提出硬要求，逐项明确到责任干部，分工合作落实推进。分期实施了锦园小区、水韵雅居、航空小镇、憩园小区等项目，建成时代大道、劲松路、陕南首家综合管廊系统、体育运动中心、新建垃圾转运站，还有智慧物流园、西安高新一中航空实验学校、分流排水地下管网，等等。

千年之前王勃吟咏的牧童、樵夫、钓者和近壑澄湾，我在柳林没有看到，今天的时代现状使我很是欣慰。

小营村民居

我与卫才峰同志（柳林派出所所长）电话交谈，这位在此任职多年的老公安告诉我，由于群众安居乐业，由于尊贤崇义的传统风尚，由于各级干部齐抓共管，近些年案件下降、纠纷减少，社会治安状况良好。

我还了解到一些数字：2023年，开工17个项目，位列全省100个示范镇第一方队。代家山社区富硒大米带动百余户农民增收，动员辖区2800多家厂店解决3000多人就业，建社区食堂两处，建口袋公园4处，开展“我们的节日”主题文化活动100余场次，开展志愿者服务活动239场次，评选“道德模范”“好婆婆”“好媳妇”……我印象很深还有：2023年柳林镇农民人均年收入17565元，高于全市的15367元和全省的17000元。

在小营村村史馆中，我看到了2020年11月中央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授予小营村的“第六届全国文明村镇”的铜牌和证书。

在柳林镇办公楼，我看到一些牌子：中国西部制造业特色小镇、全国金融改革创新示范镇、国家新型工业化产业示范基地、省级重点示范镇、省级示范镇、省级经济发达镇、省级乡村振兴示范镇……静态牌匾的背后，不知有多少动态的努力和汗水。

那天下午，干练而又稳健的镇党委书记肖利安同志和我交谈，柳林镇下一步愿景目标是：“空港新城　田园柳林”，总体已有规划，措施正在实施。还拟开展：维护好李固墓祠、纪信墓祠、红军渡口、桃花店地下交通站等遗址，在李固祠等处陈设李固事迹介绍挂牌、规范群众参与人多的“丘山庙”传统祈福活动，等等。还有，肖书记说，一定要巩固来之不易的经济发展局面，尽力解决好民众的急难愁盼问题……

两天返回市区时，都是晚风新月、满天星斗，我又想起了王勃，如果今天他再到这里，肯定也会写诗抒怀，不过诗名不是长柳而是柳林了。

作者简介：李振峰，大学文化，汉中市文艺评论家协会、民间文艺家协会、国学研究会顾问，汉台区作家协会顾问。